乐事本子  

三、午时

吴老狗第二天醒来时已是烈日当头，王总管正候在屋外，见他醒了端进一碗酸汤。

“五爷，下次少喝点酒，后劲大，还伤身。”

“知道了，”吴老狗在床上翻了个身，对从解九那搜刮来的西洋缎面枕子感到十分满意，一伸手撞到床板，才发觉手腕上有什么东西，冰凉而光滑。

他抬手一看，不知他何时戴上一只玉镯，通体碧绿触感温凉，轻轻一弹，传出两声细腻悠远的玉响。

玉镯，两声响。

狗五爷宿醉后的大脑费力地思索着，突然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

妈的这不是张大佛爷的二环响么！怎么在他这儿？难道是他昨夜乘着醉胆包天从佛爷那掳走了？

他怔了一会，立刻下床悉悉索索穿起衣服。拿了佛爷的二环响可不是小事，长沙城谁不知道张大佛爷最喜欢这只凶墓里出来的玉镯，人前时时带在身上。他不能耽误一刻，得马上还回去！

“五爷？昨天我把您接回来时，张大佛爷说要您今早酒醒了去张府一趟，您是吃了饭去？”

“还吃啥饭啊！王明！快把这只镯子包好了，用咱们家最好的布……对了，就拿那段刚收的唐散花绫吧。”吴老狗心疼地叹了口气，支使王明到院子里翻找新出土的明器。三寸钉从床上那堆被褥中滚出来，毛发凌乱品相不堪，看来被吴老狗压在褥子里蒙了一夜。吴老狗三步两步走过去把它拎起来，不睬它嘤嘤直叫，“啪啪”扇了那狗屁股两下，低声骂道“平时白养你了！昨晚见我耍酒疯怎么不记得咬我一口？要是惹得大佛爷不高兴了，你也没红烧肉吃！”

在吴老狗看来，解府是玲珑的西洋风格，霍家精妙中透着巾帼大气，齐宅处处有玄妙机巧，但最舒服的无疑是自己的狗窝。这一门张家，他是真没进去过。他站在门外，望着朱漆门柱和门匾，“张家”两个鎏金墨字在日光下张扬地伸展着，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没想到第一次登门，眼对眼地拜见这张大佛爷，竟是自己耍酒疯拿了人东西，唉！

他定定神，走上前敲门，才发现那门环是铜质鎏金的，铺首阳刻出腾云踏火的兽纹，初看似虎似狮，细细看去却又说不出来是什么动物。

他还没想明白，大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个长袍，梳着溜光背头，戴着金丝眼镜的张家人笑眯眯地看着他。

“五爷？等你好久了，快进来。”

为什么要等他？吴老狗心怀忧虑地跟进门，不会大佛爷现在还不知道是谁顺走了二环响，要搞个三堂公审吧？

那人自称张启安，是张家的管家，也是随大佛爷一同南下的张家人。张家的庭院不长，张启安从吴老狗今日白色长衫与缥绿马褂的绝妙搭配说到因为北方仗打得凶长沙的土豆都涨了十来钱，终于在门前打住了话头。

张家的大厅已坐了好些人，嘈杂的笑语传出来。

“五爷，您请。”

吴老狗一手提着装二环响的小匣子，一手紧紧搂着三寸钉走了进去，一双素手先闯入眼帘，一阵若有若无的冷香滑过鼻尖，要把吴老狗怀里的三寸钉接下来。

“可别！”吴老狗忙侧了侧身，抬头看到霍仙姑玉面观音似的脸。他轻咳了一声，“霍当家，这畜生不认人，生人接近是会上嘴咬的。”齐铁嘴的笑声从后面传来，“哟，五爷这是担心霍当家呢？”吴老狗向他龇了龇牙，“那八爷替我照看着三寸钉？我……”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昨晚没说完的到底是啥？这张大爷说事吞吞吐吐的，今天就撂蹄子跑了！他娘的到底找我们啥事？”陈皮阿四标志性的沙哑声音响起，他身着灰青布衣，不甚正经地坐着，一脸不豫之色，“老子可没空在这里叽叽歪歪，家里的弟兄们十几天没寻着活，都等着下地呢！”

“四爷您且等等，这次的活保证能让您的弟兄们半年不下地。”张启安微微颔首。

“那就张管家的话，大佛爷邀我们几位今早商量下斗的事，他自己不见人影，是几个意思？”二月红笑道。

吴老狗略感心虚——他昨晚喝得多了，醒来后脑子一片浆糊，什么都记不起。他环顾一下，霍仙姑、齐铁嘴、陈皮阿四、二月红会于一堂， 九门各家向来是各干各的，什么时候需要几大当家一起下斗？

“大佛爷昨儿个收到南京的急报，连夜就赶过去了，这斗虽说是佛爷牵的头，但佛爷是下不了了。”

厅中的气氛瞬息一变， 吴老狗知道在座所有的人精都在想：此事有蹊跷。本就是要和“官盗”合伙的事，唯一与官府有联系的领头人张启山却不参与，到时候在斗里听谁的？可不要侥幸逃过了粽子，却死在人手里。

“这么说，佛爷要置身事外，做个甩手掌柜了？”二月红冷笑一声，“到时除了上面要的东西，佛爷是别想染指了。”

“那是自然。不过关于这斗的领头人，佛爷吩咐说，见着二环响就是见着他。但不知在座哪位被佛爷托付了二环响？”

众目睽睽下，吴老狗有些紧张地捧高了手里的小匣子，莫名觉得它变得十分烫手。